F3

8 Sittin' here in silence (on my own) 

两场闹剧过去，已经是七月初。

毕业典礼后，樱井便准备动身去东京。但上京之前，要先摊牌。

他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无奈祖父神通广大，他只能先发制人。

“我认真想过了。” 他说，  “我认为自己无法以花道为业。没有意愿，也缺热情。”

老人端起杯子喝一口茶。 “那你的计划是？”

樱井心想，明知故问。 “在乐队很开心。” 他又补充， “也很有意义。”

“那你就试试吧。”

樱井板起脸，模仿着祖父的语调。

“就这样？” 松本重复， “就这样？”

“对。”

松本压低声音。 “他也太容易放过你了吧。”

“或许只是我们单方面杞人忧天。” 樱井还笑得出， “我也实在没那个天赋嘛。”

天赋是都遗传到了他妹妹身上。

“之后会怎么收场？”

“我那一大堆远房亲戚里，总会有合适人选的。” 樱井摩拳擦掌， “哼哼，东京，我来啦。”

很快，松本的考试也结束了。

最后一门物理考完，大家从考场出来，叫苦连天。松本却开心得不行，抓起书包就往家里跑。他和外公已经说好，要去东京和樱井过暑假。踊跃到考试前就收拾好行李，陪外公在家里吃了晚饭，第二天就起程。

樱井没有申请宿舍，在学校旁边租了单人公寓。

松本推着行李进门，小心地跨过地上一堆堆箱子——樱井搬进来至少一周了，也还没开始收拾。

厨房倒是新净，冰箱里有可乐、牛奶、一盒没用过的鸡蛋……估计是天天外食。

樱井换衣服的时候，他有另一个重大发现。

“那是什么！” 松本一骨碌从床上跑过去，蹲下身凑近去看樱井身上那点闪闪发亮。 

“脐环。” 

松本好奇地戳戳他肚皮。气息喷在上面，有点痒，他有点不好意思。

kids也正式移师东京。二宫没有进学，在艺校选修了几门电影鉴赏的课程，其余时间在打工。生田更厉害，干脆转学到东京上高中。

那天晚上，kids在下北泽一个小型live house演出。出了地铁站，是另一番新奇景象。小剧院、古着店、咖啡馆，满目琳琅。松本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拍街景。

迎面过来几个人，染一头白发、两臂纹身张牙舞爪。他们招招手， “早。”

樱井点头。他们停下来，交换一阵寒暄。

等他们走远，松本仍回头看他们背影。

“在这里，看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 樱井带着他拐过街角，走入一书店旁的楼梯。楼梯通往地下，逼仄得容不下两人并肩走。松本摸着扶手，一步步下楼。

昏暗闷热，与地上截然不同的地下世界。

后台，有个女生正和小原交谈。

“周六晚上，找到了两小时的场地。caramel sundae 知道吗？在秋叶原。”

“听说过。” 小原皱眉， “什么时候我们变成地下偶像了？”

“你要便宜的场地，还非要周末。” 她说，“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人流足够。” 

樱井说，那女生叫西岛，是小原请来的经纪人，负责表演外的一切杂务。

等他们谈完正事，樱井介绍松本。 “这是我弟弟。”

松本翻个白眼。他伸出手， “松本润。”

西岛微笑：“你好。”

当晚的演出，观众只有零散几个，还包括他们今早在路上碰到的一些熟人。

演出结束，二宫要去上课，生田另外有约，小原和西岛又开始谈正事。

“录音室那边通知我，下个月开始涨租金。”

“天。”

“或者你采纳我的建议，考虑一下搬到练马去。”

“我拒绝。”

松本和樱井坐车回家。

十一点，地铁站依旧人流汹涌。两人进了车厢，樱井戳戳他脸：“怎么了？”

“没什么。” 

别扭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像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抢了一样。” 他连忙补充， “当然，西岛小姐那么能干，简直像个女版小原，有她看着，肯定是好事。”

分开两地，樱井的新生活里，他无法参与的部分，只会越来越多。

越在乎，越患得患失。樱井允许他进一寸，他便想取一尺。说到底，是不甘心只做亲人。

埋怨的话说出口，他都做好被樱井嘲笑的准备了。

樱井只揉揉他头发。 “那就加油，用心考上东京。”

地铁铃响，一大堆人冲下楼梯，涌进车厢。

也有更多的人，和他们一样，为圆梦，涌进东京。

假期里，一向会有大大小小乐队、组合，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也有不少在地方积累了人气的乐队，纷纷上京寻求发展。新宿、池袋这些热门区域自不消说，kids常驻的下北泽也变抢手。live house为盈利考虑，自然要把演出机会让给更有人气和名声的乐队。

西岛联络的机会再多，小原排除了超市开业演出、马拉松慈善表演等风马牛不相及的项目，也没法挑三拣四。

周六早上的安排，是到附近一个商场的中庭表演。小原面色不虞，到现场一看，更火冒三丈。

有三个身穿舞衣的女孩子，也在和主管交涉。

他看一眼小原他们，又上下打量她们：“能唱些欢乐点的歌曲吗？”

“能！”

樱井不忿：“明明是我们先约好的！”

工作人员已经上舞台，搬下装饰，准备腾出跳舞的位置了。

为首的女孩子对他们鞠个躬，说着不好意思，催促队友们上台。

松本旁边的女孩子正俯身揉着脚踝。 “你还好吗？” 他问。

“没事，昨天练习，旧伤发作。” 她笑笑。

“不痛吗？”

“很痛，但也只能坚持了。” 

她也走上舞台。

kids退回到观众席。来都来了，便站在一边，看看 ‘竞争对手’的表演。确实是训练有素，舞步利落又整齐。笑容明亮，配上节奏跃动的曲子，很快在各层都吸引了停下来观看的人。

松本留意那伤了脚的女孩子，毫无异样，不说，也看不出是忍着痛在跳。一曲终了，队长留在台上MC打招呼，另两人下来，才看清她脸色刷白，额头都是冷汗。

她坐下来，脚踝已肿了一大块。松本去旁边快餐店，买了冰块来递给她。

小原和樱井又缠上了主管。 “我们可以顶上。”

终于如愿以偿。

女孩子们提着化妆箱准备离开。松本说，还是去看看医生比较好。

她说：“谢谢你！” 台上，四个人已开始调音。 “乐队叫做kids吗？” 她问。

松本点头。 “希望下次再见面，不要再是这么尴尬的场合了。”

她笑。 “下次见面，希望我们都已经找到理想舞台。”

演出结束，大家一起坐车回去。生田累得睡着，头一下下磕在窗上。

松本撑着下巴看窗外。

樱井指指自己肩膀，示意他靠过来。

“那么溜，撑不住。”

话不饶人，还是乖乖地靠过去了。他长吁短叹。“理想和现实有那——么大的差距啊。”

“比东京和京都之间的距离还宽。”

二宫在后排说：“像巨无霸的电视广告和实物的差距。”

笑成一团，苦中作乐。

那天晚上，松本半夜起来，发现樱井独坐客厅。他打开纸箱，将那一大堆心爱的CD拿出来。

“有时我也会想——特别是晚上这么安静又睡不着的时候——我能不能一直坚持。会不会在十年后，才突然醒觉，三十岁，还一事无成，后悔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松本脚尖轻轻地踢他后背。

“马拉松才刚开始。试了或许会失败，但不试，你永远不会知道结果。” 他说， “不知道结果，你不会甘心。”

“对，我会很不甘心。”

“再不去睡，明天起不来，迟到，又要被队长骂。”

“不止。他和西岛双重攻击，更可怕。”

两人都笑。

“你不知道，上次排练，Toma睡着了，被他们拍下了照片，整条街人手一份。”

“哈哈哈哈——” 

如此在偌大一个城市，东奔西走两个月，暑假很快过完了。

樱井在车站送走松本，到录音室排练，晚上到横滨演出，然后回家。

另外三个人一上车便睡得东倒西歪，西岛一个人坐在前排，小声打电话。

“还没到家呢。”

“早吃过了，你呢？”

“……我也想你。”

平日雷厉风行，少见如此温柔倾诉。

樱井看向窗外。

再过半小时，他就到家。推开门，房间不会开灯，浴室没有水声；没有人看漫画，没有人看电视，没有人会在淋浴时，大声唱着dreams come true。

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一向自诩独立，从不怕孤独。原来是因为身边没有过一个惺惺相惜知己，爱笑，有时无理取闹，和他同看过日出日落，更陪他共渡艰难风雨。

才知道他不是不怕孤独，只是怕某个人不在身边的无助。

*

松本半夜睡熟，正做着梦，突然被手机惊醒。

《午夜凶铃》！

这是他第一反应。

鼓起勇气去摸手机，接了，对面却又一声不响。

他心怦怦直跳。

“不是鬼。” 开口了， “是我。”

松本哀嚎。 “天，吓死我了。”

樱井问：“知道现在几点吗？”

“不知道。”

“凌晨三点了。”

“唔——”

不是诅咒电话，松本已经放心。睡意又涌上，他干脆将手机放在耳边，闭上眼睛。

樱井低声絮絮，像在讲催眠故事。

“大半夜，我想听听你讲话，那么想，竟然打到你留言信箱。”

此时他的大脑还理不清其中逻辑。 “所以呢？”

“还醒着吗？” 樱井笑， “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松本困得说不出话，只剩一丝清醒意识，知道樱井还未挂断。

“我开始学写歌了。”

“也开始学做饭了，虽然还上不了台面。”

“Nino买了一台很专业的摄像机，看着很帅。”

“还有，我很想你，想得大半夜打到你的留言信箱，就为了听听你的声音——”

……

天亮，松本睁开眼。他大概已经走火入魔，想樱井想到那个地步，竟然会做那么逼真的梦，梦到他打过来，讲了一大段别扭的情话。

魔怔的不止是他。帝王一大早就以要将全部人都吵醒的架势，在花园里大叫。

松本翻身下床，打算带它去散步，让一人一狗都清醒下。

……等他看清大门边站着谁的时候，瞬间清醒了。

“早上好。” 樱井笑容灿烂， “你头发睡得像堆草。”

他们牵着帝王去了家附近的快餐店。

“你突然跑回来，晚上不是还有课么？排练怎么办？”

樱井喝口咖啡。 “所以等下就要回去。”

“这么辛苦。”

“嗯。” 樱井朝他勾勾手指， “靠近点。”

“听不见我说话？”

“再近点。”

“我脸上有什么吗？” 松本想转头看看玻璃，冷不防被樱井一把勾住脖子，在唇上偷了一个吻。

“喂！” 

松本大叫。

柜台那边的人都向他们看过来。

松本假装咳嗽。

樱井笑：“你怎么是这个反应？”

“一般人都会先告白吧！？”

“你这么聪明，我就省了那一步了。”

“别别别。” 松本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又不知道我是不是认真的，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不知——”

樱井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收回那句话还不行吗。”

“你想清楚了吗？”

“还要想什么？” 樱井笑， “不是你说的吗，不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结果。不知道结果，我和你，都不会甘心。”

松本低头笑。樱井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这句如何？”

“还可以。” 松本绷着脸，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还有进步空间。”

一顿早饭吃得难舍难分。到了车站，迟迟不肯进闸。樱井捏着松本后颈， “注意身体，我有机会就回来。”

“我去东京也是一样的。”

要说的话好像永远说不完。只好抓紧时间，多看两眼。越看越舍不得，松本闭上眼睛，吻上他。

人来人往的车站口，反而无所顾忌。一个真正缠绵的热吻。

松本先退开来，推着他进站。 

樱井蹲下身，揉揉帝王。 “还有你。你要替我们保守秘密。知道吗？”

它欢快地吼一声作回应。

樱井挥手，转身离开。

他和帝王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樱井走远。